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1章 永寧二十二年(十)

關燈
尉遲迥作了一個夢。

夢中的他變回小時候的自己,變回那個喚作遲迥的小屁孩。

年少的他總是好奇,幾乎整座遲府都有他的足跡,他喜歡躲起來,看下人焦頭爛額地把他找出來。這個熊孩子的舉動,讓他漸漸聽到下人間的流言。

大少是沒有用處的孩子。

小小的尉遲迥不滿了,前天爹還讚他書法好,怎會是沒有用處。他眼珠子一轉,忽然心生一個大膽想法——去偷聽一下娘和爹怎麽說自己好了。

他坐言起行,經歷了數次失敗,終於躲進了父母房的櫃子裏。那夜,娘在哭泣,抱怨自己生了個遲府沒用的長子。尉遲迥瞪大眼望在眼中的黑暗,不敢相信娘在說什麽,緊接下來他爹安慰了娘一句,徹底破碎了他弱小的心靈。

「我們多要幾個孩子便是,遲府養得起迥兒這個閑人,他只是光占了嫡長子之位,我們遲家重才華不重排行。」

那一晚,他是待至父母入睡才悄悄爬出櫃子,即使流了滿面的淚,他也沒有驚醒父母,也沒有驚動任何下人,默默的回到自己房間。

回到自己領域,他終究還是哭出聲來,被父母否定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毀滅性的。

原來,他是不被期待的孩子。

由那天開始,他開始頂撞父母,不練字不背書,反正他不過是閑人,努力上進又有什麽用處?

爹氣得不輕,罵了好幾次但他依然故我,直到有一天,一個瞎眼的人上門,說是要帶走遲家的長子。

遲迥躲在門後好奇打量著對方,明明散發著冷若冰霜的氣息,他卻感到莫名的暖意。

「我跟你走。」

漠視了父親的震怒,遲迥牽起了那陌生人的手,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遲府。

「你是誰?」遲迥出了府才問陌生人。

那人罕有淡淡一笑,道:「你可以叫我屈莫敖,也可以叫師父。」

「師父?你要教我功夫嗎?」

「會,你將來是要當領頭的,不止功夫,還是很多東西要學。」

遲迥雙眼發光的看著屈莫敖,他不被父母期待,卻從這人口中獲得了肯定。由那一刻開始,他的心就和遲府劃下了界線,無論之後遲大學士派多少人找他,他也死死抓住屈莫敖的衣角不願放手。

尉遲迥能坐上冥眾所頭兒這位置,屈莫敖的地獄式訓練功不可沒。如今,他如法炮制,在簡單檢查過徐欽的身體狀況下,便把人踢出去午操了。

「下了床就不認帳……」

當時徐欽就這麽咕噥了一句,尉遲迥眉一挑,立刻成全了他的願望,自己兒坐到一邊,全程動嘴不動手。

一個被受陽光受禮,一個坐在陰涼處,徐欽臉色自然好不了那裏去,再次咕噥道:「拔X無情……」

尉遲迥「溫柔」地盯著徐欽,道:「哪兒學的?不說今晚也不睡了。」

徐欽立時頭皮發麻,今早尉遲迥也是用這樣的語調,宣告沒有睡眠時間的:「……賀桐教的。」

尉遲迥臉色一暗,故意用輕松的語氣道:「她現在還在娘胎。」

徐欽自覺說錯話,摸了摸鼻子便重新投入訓練了。

孫烈從頭到尾都坐在尉遲迥左邊,他們二人的互動真是百看不厭。尉遲迥瞄了一眼不遠處和妖鴿玩得起勁的徐雁風,對孫烈道:「我還沒有好好跟你道謝,今早你替我照顧未來岳父的事。」

孫烈回尉遲迥一個饒有趣味的眼神,道:「岳父?你坐著不動我還以為是老爺。」

尉遲迥隨意瞄了一眼四周的下人,道:「季海說了出口的話,我自然就要有所行動。」 睡到午後、自己「動彈不得」的消息傳回去,坐實了靖王心中「徐欽切開盡是黑」的想法,自然就不太想打他主意了。靖王想要的是床伴,安安份份任他寵幸不生事,過份聰明的當不了好床伴。

以為他精︱蟲沖腦了?不,他理智硬得很沖不壞的。

「你自己心中有數就好。」孫烈一聽尉遲迥的話就明白對方打的是什麽主意,這家夥果然不是好惹,幸好當初自己二話不說收留了他,不然他都不知會怎麽整自己。

「對了,你認識一只叫屈莫敖的犬妖嗎?」尉遲迥問道。

「屈莫敖?」孫烈反覆念了幾次這個陌生的名字,回道:「這名聽也沒聽過。」

「他是一只千年老妖,更是你的酒友。」準確點來說,是屈莫敖喝茶孫烈喝酒,真不知這二妖怎麽勾搭上的。

「不認識?誰呀這是?」

「他是我師父。」尉遲迥淡淡看了孫烈一眼,確定這狐貍真的是不知屈莫敖才繼續道:「據說他一直長住京城。」

「那你要不要出去找他?」孫烈反了一個白眼,手指卻開始算起來,不久即道:「這名……沒有生物氣息,他是不存在的。」

「不可能。」尉遲迥斬釘截鐵道。

少年的他為了試探屈莫敖底線,提出了當日訓練表現好,晚上就和師父睡的要求,他原以為冷冰冰的師父會拒絕,沒想到對方居然應下了,因此在他十歲之前,他都是和師父一塊睡的。那遍冷的體溫使他夏天總愛往師父懷裏鉆,多少個夜裏,他都是聽著撲通撲通的沈穏心跳聲入睡的。

「我是說現在不存在。」孫烈涼涼地道:「你被騙了,他絕對不是千年老妖。」

「收起你那副嘴臉,肯定是你這個江湖騙子算錯了。」尉遲迥見到孫烈一臉揶揄,心裏就莫名不爽。

雖然嘴上這麽說,但他知道孫烈出錯,比徐欽其實是女人的可能性還要低。尉遲迥垂下眸,用眼睫毛蓋過裏頭覆雜的神緒,不讓人瞧見半分。

屈莫敖雖然是冷若冰霜,但對他從來都是縱容的,會跟自己一塊睡、會弄自己喜歡的菜、會因為自己一句話就帶他看元宵、會在自己生病時用僵硬的語調哄自己睡覺、會在他偷看女孩臉紅紅結結巴巴地罵自己、會夜半起來偷看自己有沒有踢被子……訓練雖然把尉遲迥弄得叫苦連天,可他也是咬著牙撐下來,畢竟屈莫敖給他的,是他在遲府沒有體驗過的親情。

他喜歡屈莫敖叫他子稀,這名是師父給他起的,象征著全新的自己,他把自己的姓氏改成尉遲,除了表示和遲府沒有關聯,也有因為「尉」和「屈」同音的關系。他們聽起來就是同姓了,當時他是這樣想的,為此也樂上了幾天。

及冠之後屈莫敖就趕他出茶坊,他不是瞎子,在對方和孫烈的磨練下,老早就看出了他師父喜歡男的,他這麽一個清秀美男子在家裏晃來晃去,師父忍得很辛苦吧。

他把這番自戀的話說出口後,屈莫敖氣得連耳朵也紅了,二話不說就把他踢出門,在街頭流浪了幾天師父也沒有回轉心意,他這才收了遲大學士給的宅子——因為他寧願睡在街上也不願回遲府。

把師父惹怒了,徒弟自然要去請罪,尉遲迥在茶坊門口守了好幾天也不見人影,便翻墻潛入去。怎知一回去就被嚇了一跳,屈莫敖癱睡在床上,床邊還有幾壺喝掉了的青花醉。

青花醉一喝就醉,屈莫敖發什麽瘋才會喝下這麽多壺?

尉遲迥皺著眉把酒處理掉,打開窗子散掉房間的酒味,又煮了解酒茶給人灌下去。伺候了大半天,莫屈敖意識終於回來了點,但神智依舊不知在何方,見到床邊有個人影在照顧自己,忽地坐起來小聲道:「我很想你,你什麽時候回來… …」

他的聲音因為酒醉而變得軟綿綿,兩抹紅暈怎麽也擋不住他臉上流露出的愛戀,那副想靠過來但又克制的樣子,任何人一看心都碎了。

尉遲迥馬上僵住,他見識過不同樣子的屈莫敖,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會撒嬌的屈莫敖。此刻的他完全是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,他的臉是紅的,他的心跳快得比血汗馬還要快。

眼下情勢非常不妙,他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——他動心了。

這怎麽行?屈莫敖是他的師父,他怎能……如此背德?

屈莫敖不知尉遲迥內心的煎熬,見人影不理會自己,伸手拉住了尉遲迥的衣角,哭喊道:「你怎麽不抱抱我,你不喜歡我了嗎?」

聲音裏頭的絕望令尉遲迥心頭一緊,顧不得自己理還亂的情愫,他環住了對方,人生第一次溫柔語調就這樣對屈莫敖說了:「我在這裏,哪兒也不去,留在這裏陪你,可好?」

「真的?」

「真的,你先睡一會,你醒了我也會在的。」尉遲迥語氣依舊溫柔,但嘴角卻勾起了苦笑,情竇初開小夥子的初戀,還沒來得及表白就失敗,屈莫敖看的人不是他,只是透過他來看心裏那人,這叫他怎麽不苦。

屈莫敖迷迷糊糊睡著了,尉遲迥神色覆雜地看著他,心口痛得像是有把刀劃過,然後流了一地的血。

一個是妖,一個是人,怎能結合到一起……

尉遲迥小心翼翼地替屈莫敖蓋好了被子,順手拿了一壺青花醉才離開。自那次後,他就減少找屈莫敖的次數,後來更發展至無事不登三寶殿,他私心想著,拉開距離了,感情就會沖淡,遲家是這樣,那對屈莫敖的感情也會是這樣,下一次、再下一次見面,他們就能變回單純的師父與徒弟了。

他這麽想著,直到某一天,徐欽來了京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「尉」和「屈」同音是指粵語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